那本应是一张青灰色的、堆满了蛆虫尸体和腐肉——不,那本应该一张只剩白骨的脸——至少在我眼中的确如此。
恶臭的气息充斥着我注视着的这条僻静小巷:再向里走上几步,就是伊尔库茨克每个老旧小区都会有的垃圾集中处。通常每几天就会有人来清理垃圾——正常情况下,这里不应该充斥着这么浓厚的腐臭味道,我难得地为此感到好奇。
发动机的声音熄灭在路边。今夜,皮靴踏过水泥路面发出的声响似乎格外响亮。在拐角转过弯,与我对撞的是一名蓝头发的小个子家伙——但他的那张脸我却再熟悉不过。
他明明早就死了。但现在,那个熟悉的身影又如同活生生的人一般径直从我身边越过。
“Что ты делаешь?Зачем ты копаешься в мусоре?”
金属的机械臂在拽住那具即将抽离的熟悉身影后,我转头冲着他的背影开口问道。
“诶我草......”他在突然中变得紧张,忙不迭地尝试抽出胳膊离开,他口中那句小声的嘀咕也随着寒风吹到了我的耳边。
“等等。”
听到熟悉语言后的他停下了挣扎,在不易察觉的震惊中转过头来正眼看向我,怯怯开口道:“你会说中文啊?”
“你也中国来的?好好好终于有个同胞了...他们都说这边根本没中国人哇我就说......”
“我不是中国人。”我开口打断了面前人影的自说自话,又在他的茫然中追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刚在垃圾车里找什么呢?”
“我...额......找点东西吃——”
“你没有饭吃吗?你现在住在哪里?”
“...我寻思咱俩也不认识吧,你问我这么多干嘛?”
意识到这样做的冒昧,我在略微沉思后又重新开口询问:“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想不起来”那束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后,他最终坚定的摇了摇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好像失忆了。”
“我们以前认识吗?”他问我。
没有作声。我只是沉默点了点头,用肢体动作认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额....那,好吧。”
我松开了一直扯着他的手,让他这才得以转过身来面对着我站定。“也就是说,我和你认识?那你能说下我之前是干什么的吗?或者有什么亲人之类的吗——”
“没有。你以前就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这样的答复显然让面前的人影感到失落。他低着头,身影在冷白色的路灯下有些摇晃。他手上一直抓着的一袋不知名东西落在地上,惊动了一旁藏着的几只野猫跑开。
“......我恐怕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我为这样的现状感到无奈,但随后又向他抛出橄榄枝:“你或许不太清楚,但苏联和中国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好。”
“你被克格勃发现只是时间问题——不过,我有办法。我能给你一个合理的身份,让你至少不会死在某个精神病院内或是荒郊野岭。”
“这、这么哈人的吗.....”刚刚还有些失落的人影先是被吓到,但随后又反驳似的继续问道:“那你总该拿点证据出来吧?那个帮我的好心人也是这么说的,他还不是救了我!”
“你大可以自己去试试,不过——到时候我可不会救你。”
“以及,你提到的那个‘帮你的好心人’是?”
离开时,两道明显不一的脚步声自灯光间穿过。他在路上简单陈述着自己之前的一系列经历,步子最终停在了这个小区某幢单元楼一楼的楼梯口处——一间看起来就已闲置多年的地下室,他表示自己现在就住在这里。
“有总比没有好吧......”某人小声的吐槽了一句。
拉开屋内的电灯,焦黄的灯光才终于可以点亮这个还算温馨的小空间:自天花板延伸下来的暖气管道旁,一张简单的小床、橱柜和一对木桌椅布置出了这个房间的内在,至少里面没有门口看起来的那样乱。
他一进来便自顾自地在这方小小的空间内翻找着什么——我拉过凳子坐在一侧,望着门的方向等待一个答复。
不久,一张扯下来的本子纸随着笔被一同塞进我的手中:“你帮我留张字条给那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你看着写吧。告诉他我走了,不用担心我,就这样。”
“这么说,你考虑好了?” “嗯......我现在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吧。”
“那个好心人其实已经很久没来送过东西了。”
我不再作声,俯身在桌前的纸上默默留下字迹。让那张留好信息的字条随着大门钥匙一齐留在了门前的某块砖头下。
“咔哒”一声,随意停放在路边的越野车被我熟练地发动,燃油机运转着、在夜色中驶向了灯火通明的远方。
“你叫什么名字?”我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中的人影,突然开口道。
“额,生粋偏...?”
“...这名字真奇怪。”
......
十五分钟后,车停在了一座较为崭新的公寓楼前。
“你先下车吧,在这里等我。”那个自称维克多的家伙在我下车后便开着车驶离门口。
我简单打量了这里几眼,整个小区,包括公寓楼都不像我印象里的勃列日涅夫楼——相反,这里的一楼除了楼梯间和电梯间外还有前台、邮箱和一处不大的休息区。
“这也算是一种刻板印象带来的危害吧。”我思索着,拉开门口略微厚重的玻璃门。一楼的前台内没有人在,望见不远处楼梯间的方向,我踮起脚缓缓朝着那边溜去。
楼梯间里的装修和陈设无不透露出丝丝微妙的熟悉感。如果忽视那些大理石地板和极为现代化的装修的话,我可以说我曾经也住在和这种楼风格相似的我的家——一个同样有着垃圾道且复古的地方,只不过我家没有电梯,也没有这样的前台。
缓步拐过两层楼梯之间的拐弯处,我注意到那个三楼门前站着的一位个子高挑的金发女...机器人——并且恰巧与她四目相对。
仅仅只是几秒,她就已经大步迈下楼梯,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便握住了我的双手:“█████,您终于——”
她在情绪激动下说了很多东西,但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懂。开始的那段听起来颇为怪异的音节...是什么名字吗?
在我努力思索着脑内与这些音节类似的语言时,维克多也正巧从楼下上来——很奇怪,在瞥见维克多的那一瞬,她仿佛触电般撒开了我的手,然后如同无事发生一般坦然自若的打起了招呼:“维克多阁下,您回来了。”
“嗯。”
“这位是...生粋偏,他之后就和我们住在一起了。”我向一旁挪动两步,看着维克多对那个机器人介绍我:“这是爱丽舍,有事你可以找她帮忙。”——然后再听他向我介绍爱丽舍。
房间里的布局反倒让我回忆起之前的那些印象:进入门前,伴随着暖意看到的是一段并不宽敞的、放着鞋柜的走道,旁边的墙上还贴着印有暗纹的复杂墙纸;然后便是贴着花瓷砖、刷着绿漆的小厨房,里面架着一张木制的小餐桌;客厅有一个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一台罩着花布的电视和满是陶瓷茶具和玻璃器皿的橱柜。
“或许俄罗斯人都有收集茶具的爱好。”我想起了自己家里和那个好心人家里同样都有堆在角落却从不使用的陶瓷茶具。
再然后是厕所和我的房间——我睡的地方没什么可谈的,但这么小的空间里居然还能做到放下浴缸、马桶和洗手台......好吧,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如何?”维克多在我身后措不及防的开口道:“你可以在这里一直住着,当然你也可以回你那个冷飕飕的地下室呆着,然后饿死在那。”
“我怎么感觉你在威胁我呢......”我吐槽,肚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额我想了想我回去确实容易饿死,那我还是住你这里吧。”
维克多没有回答——他似乎早已认定我会这么选。“你去找爱丽舍,让她准备些吃的给你吧,我还有事。”
没有卸围巾,他又推开防盗门大步离开了屋内,而我则靠倒在客厅里的沙发上休息。不久,爱丽舍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您似乎是东亚人?我熬了些米粥,先吃点这些暖和下身子吧,您怎么能穿的这么单薄在外乱逛呢......”
“额....爱丽舍?”
“嗯?” “你刚刚拉着我说了什么?”——我果然还是有些在意她说的那串音节,我似乎很久之前听到过...或许和我的过去有关。
她端着碗的手略微一愣,随后又如同掩饰般无奈回答道:“啊...这是我集成模块上语言组件的老毛病而已,您无需在意。”
“我现在去帮您把房间收拾好,在此之前,请您先在这里歇一会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