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是去年的六月左右吧,我记不太清。
依稀记得刚醒来时,自己正躺在一片荒原上——我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一片白素的天空,还有几只见我醒来而被惊走的、在我四周盘旋的乌鸦。
附近几乎什么也没有,毕竟是荒原嘛。只有远方的一片几乎与深色群山融为一体的树林,还有时不时从林间传来的什么东西跑动的细微声响,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这里安静、空旷地宛若无人之境。
这些就是我醒过来时看到的全部。
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不起任何躺在这之前的记忆,比如说:我是谁?这里是哪?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哪怕现在我也依旧想不起来一点。
我只能先爬起身,拍了拍我头上和身上的泥土后随便朝着某个方向就开始走——还蛮神奇,我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没感觉到害怕什么的。不过或许是很久没活动的原因,我的腿有点使不上劲。
我不知道我到底在那躺了多久,并且当时也冷的出奇——总之,这段路我走的很艰难。我只能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
不过好在,我最终走到了有人烟的地方,不然我可能真的就曝尸荒野了——然后,我又幸运的被一位出来购物的老妇人和她的儿子救了回去。
我醒来后就想,这应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那大概是去年的六月左右吧,我记不太清。
虽然这种阴沉的天气在阿巴坎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常态,但那天我还是少见地陪着母亲一起去商铺买东西——她年龄大了,我总该多陪陪她。
早在出门前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并且直到回去时我都惦记着这个——结果呢?好吧,这股预感成真了。哪怕我怎样拉着母亲,想让她和我一样做到视而不见,但那个一头蓝发的奇怪家伙依旧巧合地横倒在人行道上、横倒在我和母亲回家的身前。
我清楚我的母亲,她向来是个富有责任感的、热心肠的人:“好了,松开我,帕沙......这孩子好像是被冻晕的!来,赶紧过来把他背上,我们得带他回去。”
我松开后,她率先上前蹲下身身推了推那个怪人,并在感受到他身上的冰凉后才发觉面前的家伙实际上是被冻晕的,而不是喝醉后躺倒在路边睡觉——虽然后者也不是什么好情况就是了。
我起初并不同意将这样一个麻烦带回去,毕竟把一个冻成这样的人丢到医院都比带回家靠谱。但是...呃,或许世界上的母亲都是同样的奇怪且严厉吧。

再次睁开眼后,我眼前出现的是一间被暖黄色灯光烘托得十分温馨的房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躺在谁的床上,因为床靠着的墙壁上还挂有暗红色、花纹复杂的地毯。
这次我反倒被眼前的新景象吓了一跳,毕竟我当时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是谁的家。我爬起身,恰巧与推门进来的、那位救了我的老妇人四目相对——她的手上还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见我醒来后的她,神色变得激动起来。将茶杯搁到我身旁的床头柜上后,那个老妇人便坐到床边,拉着我不停地讲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不过至少我知道对方说的是俄语。
“俄罗斯?怎么给我干俄罗斯来了......” 我想。老妇人依旧有些激动。她从凳子上起身后又侧坐在床沿上,用她温暖的手捂上我的脸。
好吧,虽然听不明白,但我至少知道她在关心我。
“谢谢......”
虽然人家确实救了我一命,但不懂俄语的我只能用这一句简短的道谢回应她的关心——但,在听到我这句下意识的回复后,那双粗糙的手却如同触电般迅速收了回去,与我面对面的脸上也在浮现短短几秒的惊恐后便急匆匆起身离开了床边。
我迷茫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又在那位老妇人拉开门离开后端起一旁的热气腾腾的茶抿了几口。虽然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被他们带回来的,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但我现在总归是有点劲了。掀开被子,我起身下床向着门前轻轻走去。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不过正好能让我能扒在门板上偷听他们聊天——问题是我听不懂。
不过,老妇人的语气似乎很焦急,而她儿子的声音也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紧张。

“帕维尔...帕沙!我听见那孩子说的是中文......他不会是什么中国来的间谍吧!......”
门外,略显沧桑的母亲匆忙地喊着在客厅的我过来、又无助的将我拉到一旁,颤抖着说出一连串的话语——她终于意识到她的这份“责任感”有时并不会带来什么好事。
“这太可怕了,我们应该告诉委员会的人——”
“先不要急...至少,让我先进去问问他。”
我很感激那时的我,至少没有被恐惧冲昏了头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我噤声,制止了母亲接下来的行动:“...告诉他们说不定还会把我们也牵连进去......所以我们最好先暂时保密。”
我说着,将母亲推至客厅,又将她按坐在沙发上。随后便朝着那间让母亲急匆匆窜出的门前走去。

听见交谈声消失后,我便钻回床上,又听见一道脚步声由轻到重地从门外传来。
木门发出吱呀一声的清响——老妇人的那个高大的儿子重新推开了门,却没有进来,只是局促的站在门边,用生硬的机翻如同审问间谍般开始审问我。
我想解释清楚这一切,却只能焦急的上下比划。好在对方猜到了我的目的,伸长胳膊把手机递给我后又退到门边。我把自己从醒来到现在的事告诉了他们,包括失忆的事情——同时,我也问了他看起来这么紧张的原因。
男人在了解了前因后果后,终于如释重负般走到我的面前坐下,并用翻译器向我解释起了一切:“好吧,我可以暂时相信你说的...关于失忆、和没有证件的这些事,但我们没办法把你安置在这里——你这样的状态只会给我们添更多麻烦,毕竟中国和我们国家的关系...不怎么好。”
“毕竟我们已经把你带了回来,就没有把你再赶走的道理——这里是我妈妈的家,我自己的房子在伊尔库茨克那边。我不常住,所以你可以暂时躲在那里一段时间。至于怎么把你送回中国,我会再尽量想想办法。”
“真是太谢谢你了。” 我接过手机,回应了一直以来对他们的感谢。
......
这一连串的事情解决之后已经天黑了。房间里、包括床头放着的姜糖茶都已经冷掉。我端起来猛灌一口后,又有点担心起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他们把我救下来的,即使他们之后把我又抓起来还是怎样......
不,应该不会吧,我这样想。

退出房间后的我终于松了口气。
“帕沙...他,他怎么说......?”听见声响的母亲匆忙走来,惶恐地询问着谈话的结果。“没事...没事的。看他那样子就不像什么‘特工’,所以妈妈,你安心吧。”
“我先暂且把他安置在我房子那边吧——我想,如果之后有运货去中国的活的话,应该就能把这颗‘定时炸弹’送回他应该呆着的地方去了。”

第二天清晨。
我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沿途的风景在皮卡车的疾驰中飞速倒退、看着远处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光辉——这里与我印象里俄罗斯会有的混凝土楼群不同,不过倒也减轻了我对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刻板印象。
“虽然看着还是不像我想象的‘发达国家’该有的样子......”我嘟囔,随后手里便被塞了部手机——男人听见我的吐槽,他以为我是想说些什么。我看向手机屏幕,上面是Microsalt的翻译页面。
“我们这是要到了吗?”翻译器把我的话翻译给他。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接过手机看了眼我的话,又急匆匆用语音功能翻译回中文后将手机丢了回来:“马上就到了——伊尔库茨克,苏联的...首都。”
“等等......苏联?首都???不是哥们...”我当时是真想不出来给我干哪去了。在我还有些懵逼的时候,他的面色又不合时宜地变得凝重起来——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不远处的入城口似乎有人在检查每个进入伊尔库茨克的车辆人员证件。
他随手抓起他车窗前丢着的一块花巾盖到我头上,用手势暗示我闭嘴后镇定自若的开到警察的面前。

今天真他妈的倒霉。
那群吃干饭的家伙通常不会在入城口搞这么一出“突然袭击”的——我希望今天只是凑巧、我希望之后不要再有这种袭击,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准。
“同志——身份证、驾驶证。”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我摇下车窗,有些不自然的笑着将东西递了过去——我的证件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如果......早知道我就找块油布,让他盖着油布躺在货箱里得了。
“嗯......同志,请问副驾驶的那位是?” “我妈。”
“他的身份证呢?”或许是见我查不出问题,对方又开始不客气地要求查看这家伙的证件。“啊...他——”
“把身份证拿出来,快点的。”面前的条子开始变得不耐烦了,我只能寄希望于口袋的那点卢布会起点作用。
“...呃,在这!他的证件在我这。”——还好,出门前我顺便装上了我母亲的护照。我扭过身又偷偷夹了几张卢布进去,并祈求面前的这个家伙不会是什么清正廉洁的东西。
“啧啧...似乎不太对啊。”
我心领神会,又摸出几张按在我母亲的护照上——这场无声的受难才终于结束。

他们聊的东西我听不明白,也没有细听——总之,这种紧张的局面一直持续至男人递过什么东西后,那个检查证件的警察面色才变得有所缓和,并最终把我们放进了市区。
快11点的时候,我们终于抵达了一幢略显陈旧的单元楼下——我好不容易减轻的俄国刻板印象又被打了回去。“看起来不怎么样,是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弄出声响吵到别人——看,我的房子就在一楼。”他说着,一边拉开单元楼前的铁门,向着他说的房间门前走去:“单元门的密码是5173,如果输密码没用——就踹上一脚,没人会在意这点动静的。”
钥匙在锁孔内转了两三圈后,那扇门才被打开:“这栋楼是七单元。如果你要出去,那回来的时候就别走错了,虽然我不建议你出去——好了,进来吧。”
我这才跟着他的脚步进了屋内。房内的装修,无论是厨房还是卧室都和他母亲家很像——那人,不,帕维尔大概给我收拾了些我能用上的东西后,便把钥匙递给了我。
“我冰箱里还有点东西,一会我再去...买一些。至于之后——我会尽量送点吃的过来。”他这时才想起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估计全没听懂,又匆匆掏出手机,把自己之前说的那些话用翻译器给我讲了一遍——没等我回答,他便退出了房间,驱着车离开了这里。
我关上那扇木门,又按开灯,让灯光点亮了天花板下的整个房间——这里虽然算不上大,但也称得上温馨,只不过还是有点冷。

好吧,进伊尔库茨克是越来越难了——查证件也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了。
我只希望牠们不会发现那家伙——即使牠们发现了,把那家伙抓了起来...我也希望不要牵扯到我和我的家人。至于如何解释那家伙为什么在我家......就说他是破门而入的吧。

帕维尔他后来确实会送东西过来。虽然都是些蔬菜什么的,但至少我还是略懂一些厨艺的——只不过有时是两周一次,有时是几个月一次。哪怕我再怎么省着吃也还是会有食物短缺的情况,所以我也只能趁着晚上没人的时候跑出来找点东西吃。
虽然翻垃圾箱有点丢脸,但情况特殊,我也顾不上这些东西是垃圾箱里的还是哪的了。
再然后,就是碰到了维克多这家伙。四天前的夜里,他突然搭话把我吓了一跳。不过好在他居然会说中文,并且看起来似乎认识我的样子——但我确实是想不起来我在哪见过他。
在被他盘问似的问了许久后,他表示他可以让我更安全的住在俄——哦不,苏联,并且保证不会有人来找我麻烦,我答应了。
我让他帮忙写了张字条,然后将纸条和钥匙一起留在了一楼的某个角落。
希望他能看到。